井陉县的七个古老村落,分散于太行腹地,站住阵脚,守着时光,仿佛北斗七星的变阵。这七个北方古村落,因为布局、建筑、风俗在中国全球化进程中保存了部分传统文化,而入选“中国传统村落”名录,是古太行遗珠。
石家庄恐怕是全国最年轻的省会城市。一百年前"石太铁路"的开通使一个小村庄渐渐发展成如今的河北省城,这个因缘际会涉及一条叫做"井陉"的道路。陉这个汉字的本义是:山脉的笔直断口。"陉"其实就是翻山越岭的捷径;这里的山,则是太行山。穿行太行山自古有八条捷径,被称为"太行八陉",井陉即是太行八陉之一,在三千年前的先秦时代就已是著名通道。如今石家庄市"井陉县"也是因这条通道而得名,井陉至今依然是河北山西之间穿过太行山的重要通道,只是这通道由古时的山径成了高速公路和高速铁路。
沿着道路分布,自古以来是人类聚落形成的基本要素之一,井陉周边大量村落,随着社会的发展,村落渐渐跟进,越来越现代化。过于快速的发展,使村落文化、传统文化产生断层,一些保留了传统村落文化的古村,越来越受到人们的喜爱。道路交通的变迁也是人类文明的沧海桑田,井陉的沧桑,保存在七个古老的传统村落里,他们是天长镇、于家村、吕家村、梁家村、小龙窝村、大梁江村、地都村。这七个村庄因为传统村落文化保存较好而入选“中国传统村落保护”名录,渐渐吸引人们的注意。
1.梁家村:小楼一夜听风雨
听说梁家村里人人会武术,我们怂恿跟着我们的小男孩耍一趟子,腼腆的小家伙躲到他爷爷的腿后,但爷爷也鼓励他打一套,只好绵手绵脚地在石板巷子里腾挪了一分钟,又躲到他爷爷身后去偷听我们的掌声。
爷爷是应我们请求,带我们来看他家老宅子的。梁家村建在山坡上,村里人不多,青壮年都外出打工了吧。安静的硬山顶房屋组成院落连成片,硬朗的正脊和婉转的卷棚,被石板巷道分割,看起来都有上百年的历史。
梁家村村民极质朴,我们这些外人突兀地出现在这个小山村,一些老人看见,都再三请我们进屋坐坐,要煮水泡茶给我们吃,这是古礼,让人从内心往外感觉到温暖。现在只有偏僻乡村的老人还有这个习惯。
村巷深处有一个漂亮的悬山顶院门,住在隔壁的村老告诉我们这是个旧祠堂。墙头瓦面长满了杂草,锈锁挂着蛛丝,从侧面看院门建筑的悬鱼和搏风板陈旧而考究,落荒的艺术。檐内的木构粗壮沉稳,檐下的瓦当和滴水还能辨出象征勇猛的虎纹和与福谐音的蝠纹。
巷子对面破败的院子外观精巧,古道热肠的院主人已经另住,听说我们想参观,就找来钥匙给我们开门,锁却锈得拧不动,反倒是他老伴,用了些巧劲才打开。小小的院落,蓬草乱生,正房是一幢两层的木结构小楼,蛛网尘封,欹斜危伫。因为华北乡村民居古建极少有楼房,这是一个极为特殊的个例。小院、古楼、绮窗,无端想起陆游的诗句:“小楼一夜听春雨”,古龙借此句在小说里把一柄绝世宝刀命名为“小楼一夜听风雨”。杀器,岁月如刀。惆怅而有些缱绻。想起英雄老去,美人迟暮。
2.天长镇:旧县城的繁华若梦
天长镇,在307国道旁边。与梁家村的宁静相反,天长镇有集市,从家用电器到卤肉小吃,四邻八乡的村民往来,热闹非凡。古镇有城墙,三处城门,一处仿古重修;一处破败得仅存门洞,但隐隐能看出瓮城的格局;另一城门保存较好,晚清格局,门楼上是个小庙,单檐歇山显得很袖珍。镇上有城隍庙遗址,按城隍庙只有县以上的行政驻地才有,天长镇旧时实是井陉县的县城。
交通繁华的缘故,天长镇受现代的影响也较大,往镇中心去,渐离集市,清静古朴才扑面而来,有深宅大户,器宇不凡,为明代某相爷旧府;有院落重重,雕梁画栋,为旧县官府;有书院,有庙宇,有国家重点保护单位的窑场遗址。登至重修的瓮城城楼俯瞰,古屋绵绵,古院深深,小猫在屋脊上散步。我们在村巷中闲逛,是举着相机左顾右盼的外乡人,好奇的村民停下手中活计,叫住我们聊天,传说典故,闲话段子,笑得我们前仰后合。
天长镇村头与307国道隔着一条河,一座古桥跨河而过,至今还通车,但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卢沟桥,因为这座桥栏杆柱头,雕有姿态各异的小石狮,被风化得面目高古;一部分石狮已经完全损坏,新补上去明显雕工粗鄙,与旧刻相比,高下立判。
3.小龙窝村:石村与石佛
小龙窝村也在307国道旁边,村庄被国道分成两部分,古村落建筑群都在路南,大约占全村建筑的三分之一。倚山而建的小龙窝村借山起势造型,院落层层叠叠,充分利用地形。房屋还是北方农村的样式,但就地取材用太行山石头彻成,宅院就着山坡起伏,高地加固成垂壁,掏空成小窑洞,用作储藏室、牲口圈或者厕所,与上面硬山顶石墙房屋院落形成立体布局。
村庄不大,却因为高低错落的布局就像一座“埃舍尔”迷宫,上阶下行,不知不觉与同伴走散了,一个人回到原处,留意到一个小小的古戏台,后台锁着,透过门缝窥看,里面是一箱一箱的行头,箱子上标着“龙窝晋剧团”。
小龙窝村的另一个奇妙之处是村头有一个佛教石窟造像群。居然就在307公路旁边的山崖上,没有任何标示、保护和遮拦,十米开外大轮卡车呼啸往来,绝尘而去。石窟规模很小,几十个小型佛窟,只有不到十个造像残存,但崖顶附近几窟,保存的比较完好,尤其是一龕水月观音坐像,相貌端庄,身姿优雅,缨珞衣褶,历历在目。小龙窝石窟造像年代无考,据艺术风格,估计最晚为宋代。我们十分好奇,这么醒目而且没有任何保护的古代石像,经历过破四旧的年代居然没有被完全摧毁,这里面一定有什么故事。
4.大梁江村:绝美的石头城堡
大梁江村是我们探访的井陉七村中最漂亮的古村落。说起来感慨,如果大梁江村在北京市境内,抵得上三个爨底下村。无论是古建规模,还是村落布局,大梁江村都称得上是韵味别致。爨底下已经游人如织,大梁江还是地地道道的北方山地村庄,鸡鸣犬吠,炊烟四起,老人聚在墙根晒太阳,小孩在古戏台上打架。村口的停车场上,大功率音箱在放江南style,村姑村妇们排着队在跳广场舞——算是紧跟了时代。
村口有卷拱寨门,有古碑,落款处是雍正某年。村庄布局依山势而起,错落层叠。寨门本来应该是村中最高的建筑,但由于大梁江村的寨门在山脚下,村庄在山坡上,因而寨门反而比民居要低,乍一看,仿佛村庄建在城墙上。
石铺斜巷,贴着山脚墙根曲折向上,年代久远的缘故,石头被岁月包浆,圆润平滑。连戏台都是石头的,穿心造,底下拱门猫腰穿过,又是另一番景象。
有一座大院是旧时武举人旧宅,上上下下好几重院落,可惜大门紧锁,问了下村里人,屋主人不知何处去了,没能进入,多少有些遗憾。层层叠叠的石彻民居仿佛城堡,站在这家门前院内,是那家的屋顶。坐在高处人家的院落里,视野开阔,群山环抱里,古屋递次绵延。
5.吕家村古村落
吕家村在更深的山里,太行深处的这个小村,比梁家村还清净,依然是依山势而建的古宅。村中不少古宅有上百年历史,石院、石墙、石屋,连正房月台都是石头精雕而成。村口大路上的吕氏兄弟庭院历史最为悠久,为明代建筑,依坡起屋,底层靠大路,在山体上挖出窑洞,用作榨油坊,现在已经弃用。礓嚓(防滑坡梯)步道长满青草,通往主院。
小村庄安静得如同背后的太行山脉,石头,树木和房屋,就是一副钢笔写生画,线条粗犷原始。老人在画里坐在家门口的石墩上闲话家常,小孩儿一蹦三窜地回家。但历史并不永远这么安详宁静。
吕家村众多老宅中,有一座“福寿院”,除却是一座古院落,另有非凡意义——抗日战争时期,八路军一二九师政委邓小平,师长刘伯承在1938年2月进驻吕家村,在福寿院指挥了“长生口伏击战”。两次长生口伏击战共歼灭日寇180多人,吕家村当年许多青年参加了八路军,亦有牺牲在战场的烈士。
地都村:帝王渡
地都村与娘子关交界,算是井陉七古村中最远的一个。有三个小城门,古村建筑布局四平八稳,横竖巷道清晰明确,老房子坚固硬朗。见我们在门口打望,这户主人邀请我们进屋看看他家一百年的老院子,我不由赞叹,即使再过一百年这屋子还能住人。
院中一位老人看起来不像村里人,现代、儒雅、善谈,地都村的典故娓娓道来,一口标准的京白普通话跟我们讲了半个多小时。这家主人介绍说这位老人是他的伯父,在北京某部委工作,现在退休了,不愿待在京城,回乡养老。我说那差不多算是“告老还乡”的“朝庭命官”,说得老人哈哈大笑。
地都村以前作“帝渡村”,帝是指光武帝刘秀,村有河名为“微水”,据说刘秀曾经此渡微水,因而为帝渡村,后来谐成地都村。若是按此传说,都到东汉初年了。村东有个古庙为观音庵,荒芜成杂物间,明清时期的建筑风格,据说最早起于隋代。除了之前那家坚实的老屋还生机勃勃,村中不少古屋已经没人住了。有一位屋主人主动请我去她家,她说她家院里二门上有三个字,问了好多人都不认识,让我帮忙看看。心中忐忑,进小院一看,门楣上三个篆书变体,能猜出是“寿而康”。
6.于家村:石砌的史诗
我们注意到,井陉县太行山中大部分古村落有个共同的特点,建筑多以粗犷的太行山石为材料,这种就地取材的风格与这一片山水天人合一。井陉七古村的石砌建筑艺术,在于家村,达到了顶峰。
于家村是井陉七古村中唯一一个“景区式”村落,需要买门票参观。于家村的于,是于谦的于——不是相声界的那位于谦——是明代忠臣,写过《石灰吟》“烈火焚烧浑不怕,要留青白在人间”的诗人、保卫北京城击败瓦剌大军的民族英雄:于谦。
于谦的长孙在成化年间率领家族在此建村,繁衍至今24代,500多年过去了。于氏后人代代开山凿石,垒房盖屋、修筑梯田、雕刻石器。建造了规划有序、工艺奇特、粗犷豪放、独具特色的石头村落。
村头一座清凉阁,是石材仿木结构的阁楼,阁楼内外主结构的柱、梁、斗拱等全部由石材打造,两层,有回廊和殿堂,整个阁楼精巧古朴,非常罕见。明万历时期的原构,现在是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。
于家村就是一个石头博物馆,一平方华里的小村庄,纵横交错七里长的石头巷,四千多座石头屋,一千多座建筑是明清时期的原构。村里居民百分之九十为于姓,仍然生活在这里,鸡犬相闻,炊烟袅袅,厨房里老奶奶把红薯面和白面和在一起,揉成手擀面,锅里的水正在沸腾——历史里的生活传承至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