皇帝在经历了婚前诸礼之后,开始进入婚姻成立之实质性阶段,这是婚礼中的关键,只有经过这一礼仪,男女双方才可以确立夫妇之关系,所以也是婚礼的高潮。皇帝大婚的婚成礼包括册立奉迎礼、同牢合卺礼,清代皇帝大婚尚有坐帐礼,跨火盆与马鞍的习俗。
皇帝大婚与臣庶婚礼最大的不同,是臣庶在举行了婚前礼以后,须由新郎亲自前往女家迎娶新娘,所以称此礼为“亲迎礼”;而皇帝则必须派遣使节先到后邸对皇后进行册立,然后再把皇后迎入宫中。贵为天子的皇帝,绝对不可能屈尊前去迎接,必须由使节奉命迎接,因而称“奉迎礼”。
册立奉迎礼。这是皇帝大婚礼中最为隆重的礼节,实际上是两个相连续的礼仪。册立礼就是向“准皇后”授予象征皇后地位的由黄金制作的金册与金宝,它们就如同皇后的“身份证”一样。清代金册镌刻以满汉文,金宝亦镌刻以满汉文,其形式与皇帝御宝形式相同,现今故宫博物院还典藏有清代册立皇后的满汉文“皇后之宝”,按光绪《大婚典礼红档》记载,制作金宝用金550两。册立礼在皇后府邸举行,经过这一礼节,待字闺阁的“准皇后”才真正确立为皇后的身份,然后才有皇帝遣使迎娶的程序。奉迎礼是迎娶皇后进入皇宫的礼仪。册立与奉迎礼一般在同一日连续举行,册立礼结束后随即行奉迎礼,清代只有同治帝把两项礼节分为两日举行。清代同治、光绪二帝奉迎皇后以“子”时,却又颇有复古的倾向。
古代称婚礼为“昏礼”,实际上是专指迎娶新娘的亲迎礼,所以称为“昏”与迎娶的时间有关,因为远古迎娶新娘多在黄昏时刻,所以把婚礼称“昏礼”,即《仪礼》所说:“士昏礼凡行事,必用昏昕。”郑玄解释为“用昕,使也;用昏,婿也。”《白虎通义》则解释为:“婚姻者何?昏时行礼,故谓之婚也;妇人因夫而成,故曰姻。……所以昏时行礼何?示阳下阴也,婚亦阴阳交时也。”今天常人对古人在昏时迎娶新娘颇为不解,学者对此解释,为此乃原始社会抢夺婚的遗俗,即在黑夜中抢夺女子。但至晚到唐代,人们已感到迎娶新娘在昏时之不便而改在晨晓,段成式的《酉阳杂俎》中说:“古婚礼必用昏,以其阳往阴来也。今行礼于晓”。明代皇帝大婚奉迎皇后时间,在《明史》中虽无直接记载,但从该书中对皇太子纳妃仪式中可以推知,皇帝纳后也应在“质明”,即早晨。《明史•礼志》:“皇太子纳妃仪,历代之制与纳后同。隋、唐以后始亲迎,天子临轩醮戒。宋始行盥馈礼,明因之。洪武元年定制,凡行礼,皆遣使节,如皇帝大婚仪。”亲迎,“至日质明,东宫官具朝服,陈卤簿鼓吹于东宫门外,皇太子冕服乘舆出,侍卫导从如仪”。清代官书在记载其制度因革时,常以“清承明制”来概括清代制度源流,但清代在许多制度上既有对明代的继承,又有变化。其变化一方面就表现在清代皇帝大婚迎娶皇后并未在质明,而是在子时。以光绪帝大婚为例,奉迎皇后的时间在档案中有详细记载:“正月二十七日皇后入宫……子初三刻十分由邸第正殿檐下启行,子正一刻至东长安街,丑初二刻十分至东长安牌楼,寅初二刻五分至乾清门,寅正三刻五分至乾清宫檐下”。所以在《大婚图》的第八册画面上,绘画了大量的灯笼,或由人随行执打,或在沿途悬挂,实际是为迎亲队伍照明所用。“子”时,按《易经》所说,正是阴阳交接之时,男为阳,女为阴,因而于此时成夫妇。
以现在的观点,一般以为,迎娶新娘用大红喜轿,皇帝大婚,皇后的喜轿只不过比常人的华奢,称为“凤舆”而已,也应该用红色增添喜气。故宫博物院典藏有一乘红缎绣龙凤双喜字轿,在《清代宫廷生活》一书中将其定为“双喜字凤舆”,并解说为“皇帝遣使册迎皇后时用凤舆,其轿内外装饰极为华丽,内部铺垫通红,充满喜气气氛”。同样的观点也被他书引用,如《后宫制度研究》一书,把这种喜轿称亦作“皇后凤舆”,作为插图列在该书之内。实际上,清代皇帝大婚所用凤舆,按其制度规定,外表并非红色,而是帝
按清朝典制规定,皇后入宫启用皇后在重大典礼时所乘的凤舆,而对于皇后,最重大的典礼莫过于亲蚕和大婚。皇后凤舆定制在乾隆年间,当时所著图文并茂的《皇朝礼器图式》图说载其形制与用途:“乾隆十四年,钦定皇后仪驾,凤舆木质髹以明黄……棂四启,青紃纲之……内髹浅红,中置朱座……椅髹明黄……亲蚕御之”。此时皇帝乾隆早已成婚,所以制定皇后凤舆的用途在于皇后亲蚕,皇后亲蚕是由皇后主持的最高级别的典礼。因为当时未涉及到皇帝大婚,在确定皇朝礼器时也就未考虑大婚凤舆的形制。在此之后,除了皇后亲蚕而外,也只有在同治与光绪大婚时再次用到凤舆。所以在光绪帝大婚制作皇后凤舆时,承做人员已对其形制不甚清楚,于是特别参照了《皇朝礼器图式》,并对其色彩进行了解释:“光绪十四年四月初八日,本处(按:指大婚礼仪处)具奏工部片,查凤舆图内颜色作法各节,请旨遵行。经总管连英口传懿旨,交出《皇朝礼器图》一册,着工部堂官阅看,照图绘制。其青色即系蓝色,凤舆金顶金凤及仪驾内一切金什件等项,均着照道光二十八年奏明成案办理”。我们从《大婚图》中可以明确看到,奉迎皇后的凤舆与
皇后入宫的凤舆不与常人相同,而且在皇后乘坐凤舆入宫时,还要提前在其内部放置御笔“龙”字,光绪帝大婚时凤舆内的“龙”字为皇太后慈禧所写,至今还典藏在故宫博物院。此外还要有金质双喜“如意”一柄。皇后坐在凤舆内向宫中行进时,必须一手持金质双喜“如意”,一手持苹果。
至于皇后迎进宫内后,就不再乘凤舆,而换乘文献所载的“礼舆”,它与皇帝在大婚时诣慈宁宫向皇太后行礼所乘之“礼舆”相同,实际上是八人抬孔雀羽顶轿,皇后“由乾清宫至后隔扇,升八人孔雀顶轿”、酉时“请皇后乘八人孔雀顶轿至坤宁宫降舆,至东暖阁等候。”大婚次日,帝、后先后“乘八人孔雀顶轿,提炉前导,出顺贞门、神武门进北上门,由西山道至寿皇殿列圣列后圣容前拈香”。这种“礼舆”,也是《大婚图》中所画的复选秀女后的“准皇后”出宫时所乘之轿。孔雀羽顶轿的形制并不为《大清会典》所记载,但故宫博物院现今尚有一乘遗存。
奉迎皇后,凤舆到了乾清门,才算到了皇帝之“家”,于是在乾清宫阶下轿。“皇后降舆。福晋接苹果,递宝瓶,皇后接宝瓶,四福晋搀扶,内务府营造司预设火盆于乾清宫殿内,武备院预设马鞍于坤宁宫门槛上。”按满族传统,新娘要跨越火盆才可迎娶进入夫家之中,所以皇后在乾清宫须跨越火盆。有的学者考证此俗是满族萨满信仰中对火崇拜的反映。其实,以火驱邪这种习俗不仅满族流行,而且“外人到东海窝集部的窝棚、帐篷时,要跳火,过火,这就意味着盛火去掉了邪气”。新娘从母家走进夫家,也是从外族他姓而来,为了不给夫家带来邪气妖魔,所以要从火上跨过。满族以火驱邪不仅表现在婚礼中,即使在丧事时也同样要跨火:“满洲人如本家遇有孝服者,必请出神位安于洁净之室。若族中孝服,则在大门外释去孝衣,始入院内。如无另室之家,则净面洗目,焚草越火而过之,始入”。皇后不仅在进入皇家——夫家之时跨火驱邪,而且对迎娶时所乘之轿以及盖头,提前也要用藏香熏一下以驱除邪气。
在新娘将将要出阁之时,以为有邪气妖魔须避的情况由来已久,如汉代即认为,迎娶新娘日有“三煞”在门,“三煞者,谓青羊、乌鸡、青牛之神也。凡三煞在门,新人不得入,犯之则损尊长及无子”。为避“三煞”,所以在“妇将至门,但以谷豆与草禳之,则三煞自避,新人可入也”。只是在不同的民族间,所采用的避邪方式不同而已。八旗民间在新娘喜轿到达夫家大门时,新郎还要对轿射箭三支,同样是为了避邪:“新妇舆至门,新郎抽矢三射,云以去煞神”。抽矢三射,或即为射“三煞”。
皇后跨过火盆,出乾清宫后到达洞房坤宁宫时,还要从门槛上的马鞍上跨过,才可进入洞房。其马鞍之下还要压有两个苹果。跨马鞍之俗,由来已久,以其音与“安”相同,于是人们用它作为祈祷平安的代表物。按《坚瓠广集》载:“唐突厥默啜请尚公主,诏送金缨马鞍。默啜以鞍乃涂金,非天子意,请罢和亲。鸿胪卿知逢尧曰:‘汉法重女婿而送鞍,欲安且久,不以金为贵。’默啜从之。今人家娶妇,皆用鞍与宝瓶,取平安之意,其来久矣。”清代皇帝大婚,皇后所跨之马鞍下压有苹果,真是更加符合了“平安”之意。而皇后在乾清宫下轿的同时,就要由在宫中执事的福晋命妇接过皇后手中的“如意”与苹果,递上宝瓶,皇后要怀抱宝瓶前往坤宁宫。但宝瓶并非取其“平安”之意,其作用如同聚宝盆,它是财富的象征,其内盛装“珍珠二颗、宝石二块、金钱二个、银钱二个、金‘如意’二个、银‘如意’二个、金锞二个、银锞二个、金八宝二个、银八宝二个、金银米”。满族民间新娘也抱宝瓶,只是其内所盛装的东西不能像皇家那样昂贵,一般装有大米和小米,权称为金银米。在河北的一些地方,新娘下轿时,还有递给花瓶之俗,同时歌唱道:“花瓶本是圣人留,轩辕黄帝起根由。今日落在新人手,富贵荣华万万秋。”其意义与宝瓶相同,无非都寄予了对财富与幸福生活的向往。
洞房诸礼俗。皇后跨过马鞍,进入洞房伊始,最先是要与皇帝一同先行“坐帐礼”。档案记载:“皇上皇后同御龙凤喜床上,向正南方天喜方位,坐帐礼毕……”坐帐礼不见诸经典,只是在唐人笔记中约略记载为:“北朝婚礼,青布幔为屋,在门之外,谓之青庐,于此交拜迎妇”。实际上在当时,这不过是对从远路迎娶来的新娘,让其有一小段时间的歇息,然后再举行各种正式的礼仪。后来因袭之,并以“礼”名之。在满族民间,“新娘入帐篷登床,面吉方而坐,俗称‘坐福’,也称‘坐帐篷’。有的地区已没有帐篷,新郎新娘进洞房后,男左女右并肩坐在南炕上的帐帏内,称为‘坐帐’”。这种俗称的“坐福”礼,在当代东北传统的婚礼中还在流行。
坐帐之后行合卺礼。婚礼诸礼中真正代表男女成为夫妇的是合卺礼,这是历代以来各民族通行的传统礼仪。《礼记•昏义》:“共牢而食,合卺而酳,所以合体,同尊卑,以亲之也。敬慎重正,而后亲之,礼之大体,而所以成男女之别,而立夫妇之义。男女有别,而后夫妇有义;夫妇有义,而后父子有亲;父子有亲,而后君臣有正。故曰:‘昏礼者,礼之本也。’”统治者将其推演到君臣的高度。合卺礼为现代所说的喝交杯酒之源。合卺一词,今人多很生疏,“合卺,破匏为之,以线连柄端,其制一同匏爵”。张梦元的《原起汇抄》则进一步阐述婚礼用匏为爵之意义:“用卺有二义,匏苦不可食,用之以饮,喻夫妇当同辛苦也;匏,八音之一,笙竽用之,喻音韵调和,即如琴瑟之好合也。”实际上也就是前面经典中所说的“合卺而酳,所以合体,同尊卑,以亲之也。”合卺礼在洞房内举行,清代皇帝大婚在坤宁宫举行。此时皇后要重新梳洗打扮,换下在母家奉迎时所穿的龙凤同合袍,把“没上头”的长发姑娘打扮成“两把头”媳妇,穿上朝袍朝褂。这身打扮,完成了从闺阁女子到已婚女子的蜕变,朝袍加身也已然表明从平民女子到皇后身份的蜕变,只有这种身份才配与皇帝合卺。清代帝后在合卺时,却模仿古人席地而坐之俗,“内务府女官恭进宴桌,铺设坐褥于龙凤喜床沿下,相向坐,恭进皇上、皇后交杯用合卺宴”。皇后居左,皇帝居右,对饮对食。在帝后饮食之时,还要有结发的侍卫夫妇在坤宁宫外的屋檐下用满语唱交祝歌,其歌词虽不见档案记载,但无非是祝愿的吉利词语。按古礼,在新娘新郎合卺之后,“媵馂主人之余,御馂妇余”。即由新娘的陪嫁女子“媵”吃新郎所剩之饭食,新郎的从人“御”吃新娘所剩之饭食,以此表明阴阳(男女)蕴藉交接。明代帝后大婚尚恪守古礼中的合卺之仪,如以四个金爵和两个卺行合卺礼,分三次酌酒,并且“皇帝从者馂皇后之馔,皇后从者馂皇帝之馔”。而在清代皇帝大婚中,各种文献已不见爵与卺并存的记载,其合卺改以金质合卺杯。合卺后当晚,帝后还要吃长寿面,次日还要举行“团圆宴”,以表明帝后婚后生活的美满。在满族婚礼中,不论民间,亦或皇家均不见传统完全复古的合卺礼仪式。甚至在民间合卺时,还要由萨满太太向空中抛肉。这些正是满族不同于汉族传统婚礼之处。
清代皇帝大婚在行合卺礼之前,却还先有一项帝后同吃子孙饽饽之俗。子孙饽饽,即饺子。它不由皇家预备,而是由皇后母家预备。子孙饽饽必煮得半生不熟,以谐音“生子”,它寄予了皇家祈求子嗣繁兴的愿望。吃子孙饽饽不同于合卺席地而坐,而是在龙凤喜床上,皇帝居左,皇后居右。在满族民间,新郎新娘食子孙饽饽时,还有“一男童隔窗问道:‘生不生?’,照例由新郎或娶亲太太回答:‘生!’表示婚后要生儿育女,宗支繁衍,瓜瓞绵绵”。在民间,食子孙饽饽往往还安排在合卺之后,而在清代宫廷,却在皇帝皇后还未行合卺礼,未成夫妇之前即先吃子孙饽饽,可见皇家对帝后婚姻之“下以继后世”的殷切希望。然而在清代末世的三位皇帝(尽管溥仪在清朝灭亡后结婚),竟未能有一位子嗣!